阿拉上海的飞跃鞋近十年来成了“国潮第一鞋”，这早已不再是新闻。 不过作为消费者，假如你要买一双飞跃鞋，会发觉国内外市场上现在有四个“飞跃”——“法国飞跃”、“大孚飞跃”、“大博文飞跃”以及“回力飞跃”。 而且，它们都不是山寨货。 作为上海诞生的最有名的国潮品牌，飞跃，可能拥有世界上最搞脑子的品牌使用归属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比如有位住在上海的老外就曾在论坛上以“飞跃的困惑”为题，向广大网友求助：

  “在听其他跑酷和武术爱好者谈论了多年之后，我刚刚买了人生第一双飞跃鞋。是在杭州一家飞跃专卖店买的，售价58人民币。”

  仔细检查后，他惊讶地发现，这和他在网上看到的法国飞跃鞋并不完全一样，鞋底和鞋垫上还印有中文。

  “我很好奇，我买到的这双鞋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位外国朋友说，“它们很舒服，看起来也很棒。”

  “我相信，法国飞跃是不被允许在中国大陆销售的——它们的售价至少是500+人民币。（当我在香港看到一双法国飞跃卖568港币时，差点把正在喝的波霸奶茶一口喷出来。）所以，你买的是中国飞跃。”

  而楼主在经过一番研究后发现，他买的飞跃鞋来自中国的制造商大孚。国内还有另一家飞跃鞋的制造商叫Top One（大博文）。

  打开天猫的“回力官方旗舰店”和“回力旗舰店”，你会发现同样made in Shanghai的回力也在卖飞跃，店里有数款“回力飞跃联名款”。

  之前曾有一款联名款的帮面上印有飞跃标志性的红蓝两条杠和拼音。在产品详情页面上，这样一句提示被置顶：

  “飞跃商标隶属于上海回力鞋业有限公司，此产品鞋盒、鞋舌、鞋底均印有回力logo，请客户知晓，敬请注意，如有介意，请慎重下单，谢谢。”

  这款飞跃图案mix回力logo的鞋目前已下架，不过中国消费者也已经晕了，有不少人在知乎上提问：

  的确，目前市场上有四个飞跃。这背后是一个国货品牌在市场大背景的更迭下几经沉浮、生出许多分支的故事。

  时光要先拉回到1931年。那一年，由民族资本家崔福庄等人合伙创立了上海大孚橡胶厂。

  ——我们姑且称它为“老大孚”，至于它和现在市面上的“大孚飞跃”有啥关系，我们先卖个关子。

  且说1949年以后，大孚经公私合营，成为地方国营的工厂，受中国人民委托，设计和生产牢固耐穿、合脚舒适、掩蔽色的布胶鞋，特定名为解放鞋。

  到上世纪50年代末，随着军队需求减少，大孚对军用解放鞋进行改良，研制出一种民用运动鞋。

  不过我们查询旧报纸发现，更确切地说，“飞跃”的诞生是向公众征集后的结果。

  启事这样写道：“本厂明年生产高级长统球鞋，特此征求商标图案……评选后再经工商行政管理局核准注册者，给酬金二百元。”

  只是这段掌故，就连90年代大孚厂编辑厂史时都不知道。所以究竟是谁设计了“飞跃”商标并获得了200元“巨额”奖金，如今就更不得而知了。

  如果说“飞跃”商标的诞生是有心之举，经典款帮面上标志性的拼音加两条杠图案，却是市场选择下逐步形成的结果。

  不过当时，这款鞋的帮面是全白色的。要到二十年后，帮面上才会出现印刷图案。

  据老大孚的老员工回忆，1983年，在上海举办第五届全国运动会之际，老大孚试生产了一批帮面有两条杠的“高级印色田径鞋”。

  没想到这批印刷帮面的鞋子，销售得要比全白色帮面好，于是这款飞跃鞋就逐渐变成了现在两条杠加拼音的经典式样。

  在七八十年代，大孚橡胶厂的胶鞋年产量一度超过千万双，近半数远销海外。全盛时期，厂里有2000多名职工生产飞跃球鞋。

  当时飞跃鞋在年轻人心中的地位，绝不亚于今天的AJ、“大椰子”。假如能拥有一双飞跃鞋，男生天天都会把鞋擦得雪白，一点泥都不沾。

  尽管飞跃鞋一时间风光无限，但从经济利益的角度来看，却比不过利润高、工艺简单的轮胎。

  与此同时，随市场环境的变化，大孚橡胶厂的名字几经变更，先后被改名为“上海胶鞋一厂”、“上海大孚橡胶总厂”、“上海大孚橡胶有限公司”等等。

  然而，改名也敌不过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曾经无比荣耀的大孚在市场变革下开始走下坡路了。飞跃鞋日后多舛的命运也已埋下了伏笔。

  上世纪90年代，飞跃鞋的地位已从云端跌入泥土。这样一个时间段，“大博文飞跃”登场了。

  出于外迁胶鞋业务的考虑，1993年，上海大孚橡胶总厂与上海文体用品进出口公司（后改为上海兰生股份有限公司）合资组建了上海大博文鞋业有限公司。

  大孚与兰生达成的协议是：当初大孚划拨过去的339名职工仍由大博文接收。作为交换，大孚授权大博文使用“飞跃”商标至2013年2月28日。

  2000年，位于内环内的大孚橡胶厂面临搬迁。为了安置职工，上级部门让在厂里负责技术工作的刘网生成立上海生龙鞋业有限公司。

  随着2002年老大孚停产，“飞跃”商标被正式授权给生龙鞋业有偿使用。当时达成的有效期至2023年12月31日。

  2003年，生龙鞋业脱离老大孚。同一年，刘网生注册了新的大孚橡胶有限公司，属于非公有制企业，与生龙鞋业为关联公司。

  “所以说，老的大孚橡胶有限公司和现在的大孚之间没有关联。但是对我来说，和我都有关联。”刘网生这样回答我们上文提出的疑问。

  他和生龙鞋业的另一位负责人刘庆龙都是1979年进入老大孚的老员工，见证过飞跃鞋的辉煌。

  而当他们2003年以非公有制企业的身份重新生产和推广飞跃鞋时，发现市场环境已经截然不同。

  “我们手上就四款鞋：田径鞋、解放鞋、白网鞋和芭蕾舞鞋。找到批发商业市场、百货站、百货商店，采购都说没听过‘飞跃’这个牌子。”

  就在刘网生和刘庆龙处处碰壁、一筹莫展的时候，全世界都在看《指环王》，全世界都认识了一个叫奥兰多·布鲁姆的帅哥。

  2008年的一天，奥兰多·布鲁姆在电影《纽约，我爱你》的拍摄现场被狗仔拍到了。

  眼尖的外国人发现，他那天穿了一双奇怪的帆布球鞋；只有眼尖的中国人才会发现，他穿的是一双飞跃球鞋。

  但是极少有人知道，“精灵王子”的这双飞跃，是法国品牌，而非苦苦挣扎中的中国品牌。

  这一切都和一个名叫帕特里斯·巴斯蒂安（Patrice Bastian）的法国人有关。

  2005年，巴斯蒂安在旅居上海期间报了个武术班。他发现全班同学都穿一种白底红蓝条的“功夫鞋”，但这种鞋却不容易买到。

  “如果找到生产这个鞋子的工厂，就可以一次多买几双，也许带回巴黎够穿十年”，抱着这样的想法，巴斯蒂安和朋友一起找到了飞跃鞋的生产商之一大博文。

  巧就巧在，巴斯蒂安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功夫迷弟”，而是一个营销高手。Chanel、Hermès、LV……什么大牌的品牌活动他没做过？

  巴斯蒂安给“法国飞跃”注入了来自神秘东方的武术文化基因。改良后的鞋款命名风格是这样的——“少林精神（Shaolin Soul）”、“螳螂拳（Mantis Style）”、“虎爪（Tiger Claw）”……

  2006年2月，“法国飞跃”进入欧洲市场。与Céline、Swarovski等品牌推出联名款、赞助明星“带货”……

  一系列营销手法迅速把这双在中国快被遗忘的鞋子，送上了香榭丽舍大街的时尚商场，均价50欧元。

  时尚杂志《ELLE》法国版如此评价飞跃：“这绝对是挑战Converse（匡威）在年轻人心目中的时尚主导地位。”

  听闻飞跃在国外走红的消息，2008年6月，《解放日报》采访了之前与巴斯蒂安接洽的大博文鞋业。

  时任厂长和记者说，因为利润薄，大博文飞跃早已停产。此后，企业一直从事出口加工，日子越来越难过。

  当时记者还了解到，正宗的“大博文飞跃”停产了，生产冒牌飞跃鞋的大小厂家却遍布全国，十几元一双的假货充斥农村市场。

  就在“大博文飞跃”处境尴尬的时候，另一家有着正经商标授权的“大孚飞跃”则在酝酿着变革。

  很难说日后“大孚飞跃”的发展没有借一把“法国飞跃”的东风。不过除了这个“外因”，更重要的是有“内因”在推动。

  2007年，“Culture Matters”（以下简称“CM”）的创始人田波和他的团队想做老国货品牌集合，做改造更新。

  “结果发现选择余地也不大，在上海看来看去也就差不多十个老牌子。”田波说。

  “找他们批货卖货可以，对于品牌层面的认识还没有。”改造品牌涉及生产线的调整，大多数老品牌不感兴趣。

  “大博文有个显著的特点：大脚趾那边特别宽，特别扁，视觉上是所谓的黄鱼头。这是为了适合实际用途，武术啊太极锻炼啊需要鞋头宽，不能夹脚。”田波说。

  “如果用发馒头来打比方，大博文发的馒头非常结实，是以前的老味道，一成不变。而大孚发的馒头则比较柔软好看，我感觉会更适合年轻人的喜好。”

  CM团队直接选择了接洽“大孚飞跃”。而他们对于品牌转型的新想法，恰恰是正在苦苦寻找突破口的大孚最需要的。

  于是，双方一拍即合，达成合作：大孚负责设计和生产，CM作为大孚最特殊的经销商，负责品牌运营。

  在田波看来，“大孚飞跃”有很好的根基。“讲难听点，几十块成本的鞋子，他们能做得很好。”

  “要是叫我们年轻人去干这个事，要达到那种品质，成本可能要七八十、一百块了。他们有这方面的优势和资源。”

  而CM更加善于创新、做品牌推广，田波本人就曾在快时尚品牌负责全球供销整合工作。

  “他（巴斯蒂安）的传播、聚焦能力很值得我们学习。我们在想，他在国外蒸蒸日上，我们怎么样在国内也一样地蒸蒸日上？”

  在和大孚共同对鞋款设计、工艺进行了几波改良的同时，出于预算限制，CM选择的营销路径是“自下而上”——瞄准豆瓣等社交平台，选择了做用户、社群、客人之间的口碑传播。

  2015年，上海迪士尼开园在即，为了释放想要更加深入中国市场的信号，迪士尼遍寻国货品牌合作。

  在经过多次商谈和反复调整设计、制作流程与工艺之后，借《星球大战7》上映的契机，“大孚飞跃”和迪士尼合作推出了星球大战联名系列。

  在迪士尼的效应加持下，田波等人战战兢兢地给这个系列定了188元的“高价”——“之前飞跃的定价从没有超过100元”。

  没想到市场反馈非常好。其中，“白兵”款补单了一万双，刚上线个小时就没了。

  现在，“大孚飞跃”年年都会推出一系列联名款，包括与百事可乐、米奇、漫威、中兴手机、故宫的联名等等。

  当“飞跃”这个IP成为摇钱树之后，数十年积累下来的多家企业相爱相杀的故事开始浮出水面。

  话说国有企业老大孚破产后，2009年，“飞跃”商标被带入双钱集团，其母公司为上海市化工局改制而成的华谊集团。

  老大孚当年承诺将“飞跃”商标授权给生龙鞋业有偿使用至2023年12月31日。但商标易主后，终止了对生龙鞋业的授权。

  这家公司的飞跃缝纫机品牌是中国驰名商标。当初为保护品牌，注册了很多别的类别的“飞跃”商标，这中间还包括使用在足球鞋上的“飞跃”。

  而回力所持有的“飞跃”商标可使用于布面胶鞋，与台州的“飞跃”同属于商标国际分类的第25类。

  2016年，生龙与台州的飞跃签订商标使用授权协议。到2018年，索性将该“飞跃”商标购买至自己名下。

  那边厢，回力也没闲着，让自己持有的两个商标“双手互博”，陆续推出了几款“回力×飞跃”联名款。

  看到这几年飞跃鞋在市场上重新有了影响力，一度沉寂的“大博文飞跃”也加入了“混战”。

  在名为“上海大博文飞跃”的企业官方微信公众号上，“大博文飞跃”在介绍品牌历程时，回避了“大孚”等字眼。

  与此同时却提到了法国人巴斯蒂安，称品牌“2008年风靡全球：在法国成功注册后，一时在欧洲火爆流行，变成风靡法国时尚圈的潮牌”。

  围绕“飞跃”、“Feiyue”及其标志性图案标识，三家飞跃竞相向商标局递交注册申请、向法院提起上诉，相互之间争夺得很厉害。

  为了扩大影响力，“大孚飞跃”计划在今年推出时尚雨鞋、服装、袜子，全方位发展。

  真可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正当飞跃在国内确立“国货潮牌”地位，以至于三家飞跃吵翻天的时候，“法国飞跃”的发展却停滞下来。

  “大孚飞跃”和双钱集团曾先后通过谈判、诉讼方式，试图从“法国飞跃”手中要回“飞跃”在海外的商标权，但因为种种原因未能成功。

  这意味着中国的飞跃无法外销至“法国飞跃”注册过的海外地区，而“法国飞跃”也没办法进入中国市场。

  2014年，“法国飞跃”被美国鞋类公司BBC International收购，巴斯蒂安于2017年退出公司。或许，现在说它是“美国飞跃”更加准确。

  如今登陆“外国飞跃”的网站，能够正常的看到它的新系列“1920”价格已降至25美元左右，差不多与中国的飞跃持平。

  飞跃这样一个诞生于半个多世纪以前的国牌，在特定的历史和市场背景下，历经沉浮，就这样派生出了四个分支。

  对于这个史上最烧脑的国潮品牌故事，本南特意整理了一个时间轴帮大家梳理，请点这里就可以看大图↓↓

  “飞跃原本是一个低价、有回忆、象征性的品牌。假如没有好的改造，它的商业经济价值没那么高。”

  “当它的商业经济价值正在显现，这样一个时间段参与伙伴变多，在国内知识产权的历史背景下，我觉得都是正常的。”

  1. 《上海橡胶工业志》编纂委员会编，《上海橡胶工业志》，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0年5月第一版。

  2. 罗珊珊，《赶上新潮 重塑品牌》，人民日报，2020年10月14日。

  3. 黄子懿，《飞跃，纵身一跃的背后》，三联生活周刊，2020年5月11日。

  4. 王一越，《飞跃的身世之谜和变潮之路》，第一财经杂志，2019年10月09日。

  6. 刘网生，《50岁飞跃鞋前世今生》，新闻晚报，2008年06月30日。

  7. 徐蒙，《同是飞跃鞋，为何价差20倍？》，解放日报，2008年06月20日。

  8. 顾筝，《一双中国球鞋在法国的“飞跃”》，新闻晨报，2008年01月20日。

  9. 刘莎，《也许中国最早的Sneaker文化，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吧》，微信公众号“爱范儿”，2017年5月13日。